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互联网大厂难题:如何在不会上瘾的海岛发展用户?(上)| 科幻小说
3、希思罗“巴耶利,巴耶利!”浑身是颜料的希思罗冲进厨房,抱起妹妹小小的身体。巴耶利比她小六岁,刚上大学不久,但身子又瘦又软,还像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。此时此刻,妹妹紧闭双眼,微张着嘴巴,失去意识,只有浅浅的呼吸。“母亲,巴耶利到底怎么了?”希思罗回过头,倚在门框的母亲依然一脸冷漠,只是指了一下地板。是巴耶利的手机,一角已经摔裂了。希思罗探身想要捡起,屏幕突然亮了,闪起蓝光,希思罗的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。“母亲,我现在送巴耶利去医院,您在家里,千万不要动手机!”话音未落,窗外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。希思罗抱着妹妹冲出来,戴着口罩的护士却把别人搬进了车厢。“这里!这里还有一个病人!”在希思罗的央求下,护士还是准许两人上了车。躺在车厢中间的人跟巴耶利一样,也是毫无生气,微张着嘴。护士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,又转身接过巴耶利。“她没事吧?”护士摘下听诊器,摇了摇头,“最近出了很多这样的案例,尤其是咱们这个镇。病人突然休克,找不到原因。医院都快装不下了。不过病人状态一般都没有什么问题,可以自主呼吸,但……”“怎么?”“就是醒不过来。恐怕会变成植物人。”护士为两个没有意识的人盖上被单,一双银色的眼睛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。“巴耶利……”希思罗握住小妹的手,双眼又热又痒。透过救护车灰蒙蒙的窗户,她看到原本平静的锡曼屿已经陷入了混乱:警车、救护车呼啸而过,汽车在路边撞成一堆,近处有火,远处有烟。这曾是她的噩梦,是她最担心发生的事情。姜染,这就是你打算送给我的“礼物”吗?闭上双眼,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,打湿了沾着颜料的轻纱。这是她出生26年来第一次落泪,一种无法言喻的哀伤与安慰随着眼泪翻涌出来。突然,一阵音乐从驾驶室响起。希思罗认出是一首全球网络流行曲,她过去在短视频网站做网红时常用。抬起头,她看见司机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幽幽蓝光。“别看!”来不及了。手上缀满棕榈串珠的胖司机拿起手机看了眼,整个人立刻抽搐得倒在了方向盘上。救护车失去控制,一头冲向海边的野林。失去意识前,希思罗紧紧把巴耶利抱在了怀里。她看见一个女孩的雕像静静立在野林旁边,悲伤地望着这一切。
4、姜染“为什么非要我去?”从酒馆回出租屋的路上,姜染感到头痛欲裂。对她来说,烟和酒的刺激性都太大了,尤其是还在神经手术恢复期的这段时间。但这种应酬,吴玘总是说无法推脱。“染染,再忍忍,马上就到家了。”吴玘伸出胳膊,把姜染揽在怀里,用下巴轻轻蹭她的头发。“吴玘……”“嗯?”“你老实告诉我,是不是改了我给的数据?”“都是原始数据,不能直接用的,当然要改。”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。”姜染按住吴玘的大腿,把自己从男友的怀抱中撑起来,看着他的脸,“如果按原计划,DAU不可能涨得这么快。现在锡曼屿至少有2万人在使用聆风互动海外版,比我给你的数据多了二十倍。”“那说明我的算法效果好啊。那不是好事吗?”“我是故意做成循序渐进式的,我一直担心会出问题……”“染染,怕什么,奖金已经进袋了,名声也已经打出去了,都是因为DAU的一夜暴涨。再说了,就算我做了什么,那也是为了你。那五百万我可是一分钱都没有花,口袋都没捂热就拿去给你做手术了。你别担心了。”姜染无法反驳。她躺回吴玘的怀里,心中的担忧却迟迟不能释怀。她总是担心那个遥远的国度会出什么事……也许时光倒流,如果她不喝那杯咖啡,一切都不会发生。姜染闭上眼睛,思绪回到两个月前。那是一个平凡的工作日,已经快十点了,打车软件上的排队人数还有200多。楼下的咖啡店还开着,甚至还有人在里面加班。姜染想了想,点了杯没有咖啡因的饮料,坐在玻璃墙旁的高凳上,试图舒缓一天的疲惫。明黄的银杏叶隐没在路灯的暖色光芒间,没有了白天时的温暖惹眼。白果被来往的行人踩成烂泥。“Hi,染染,就知道你还没走。”她回过头,一个个子稍矮、剑眉星目的男人笑着走过来。他穿着西装外套和牛仔裤,斜挎着电脑包,聆风工牌还挂在脖子上。右手握着一杯散发着热气的手冲咖啡,吴玘跳上她旁边的高凳。“今天你不是有紧急项目吗?还特意从另一个工区赶过来。”“这不是为了多见你一面。”姜染笑了,轻轻吻了男友的嘴唇。他的头发不短,在脑后扎成了一个细细的马尾。这在北京是男士很常见的发型,但到了她北方的家乡,定会被亲戚朋友指指点点。换一个环境,正常会变成不正常,不正常也会变成正常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?吴玘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,在星巴克浓郁的咖啡香味中敲代码,姜染出神地看着他。两人其实是大学校友,快毕业时才相识,后来又到了同一个公司工作。一开始计算机专业毕业的吴玘在推荐算法岗,一年后转行当了产品经理。负责同一个产品,两人在工作中甚至有过几次摩擦。尤其是对于产品演化的方向,吴玘总是拿出一副数据为先的做派,并不怎么考虑实际使用产品的用户。不过作为男朋友,吴玘非常合格。他会满足姜染一切小需求,帮她抚平生活中的棱棱角角,赶走一切困扰她的事情。有点像希思罗刚开始对待她时那样,只是方式更加成熟。跟吴玘在一起,姜染总是感到舒服而安稳。但有的时候,姜染会想起他五个前女友。那些女孩一定用自己的方式教会他如何温润地对待各种女性,在生活中避免掉任何不快与争吵。她很难看到吴玘的真心,却又离不开他创造的安全情绪环境。很难说这是一种爱,还是一种跟购物差不多的瘾。“小染,今天公司海外部门那个核心成员内部会议,你什么想法?”姜染有点意外。自从开始交往,吴玘很少和她交流工作上的事,毕竟两人是同行,工作理念也多有不同。他一直有意避开这种容易造成矛盾的领域。“我……”“我直说了吧,就是赵老大说的那个,让聆风互动进军‘互联网最后一块蓝海’,传说中的无瘾之国。”“你是说锡曼屿?”姜染眉头一皱。
5、希思罗新加坡樟宜机场,希思罗戴着墨镜,一身银杏图案的明黄色吊带修身连衣裙,隐去了所有作为锡曼人的痕迹,也遮住了独特的银色双眸。候机大厅里,所有人都在低头看手机,充电桩附近更是挤满了人,数据线就像他们的尾巴,或者是输送养料的鼻饲管——躺在医院里的巴耶利就戴着一个。希思罗加强了大脑的听觉中枢,注意到不少人在聊锡曼屿的“疫情”。是的,由于聚集性很强,他们把这一轮大规模休克事件归因于某种恶性病毒,对锡曼屿的海关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封锁。希思罗费了番功夫才乘船离开锡曼屿,辗转来到新加坡转机去北京。她隐藏得很好,只是在检票的时候,空姐多看了她一眼。不过最后机长还是让她登机了。升空后,希思罗松了口气。这不是她第一次飞去中国,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。曾经,她怀着对异国的好奇和憧憬搭上飞机,这次,她的心里充满了悲凉与怨恨。尽管没有人相信,她知道,是姜染造成了家乡的灾难,也只有她能拯救巴耶利的性命。更重要的是,她多么想再一次站在姜染面前,当面问一问她为什么。毕竟,她们曾是如此要好的朋友。希思罗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北京的秋天。在京城大学通往食堂的那条路上,几百棵银杏树尽数褪去绿色,换上深浅不一的金黄。微风吹过,黄色的叶子就那么簌簌飘落,在空中飞舞,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。那是家乡从来没有过的季节。“希思罗!”姜染向她跑来,用中文喊她的名字,“希思罗,”女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刘海被汗水糊在脸上,但是依然非常好看,“别去食堂了,跟我来。”去哪儿?女孩没说话,只是一把拉住了希思罗的手,拽着她就往外跑。你要干什么?“我要,我要帮你找到你的‘喜欢’!”希思罗睁开眼睛,回到现实,眼泪又落了下来。那个帮她找到“喜欢”的女孩,已经变成了刽子手,为一己之私残害了锡曼数百人命。她会强迫姜染救下其他失去意识的同伴,如果不行,血债只能用血偿还。哈如利亚桑-克如斯。哈如利亚桑-克如斯。赫女在上,请给予我保护族人的力量。 6、姜染那个会议她是线上加入的,大领导花了大概10分钟的时间慷慨陈词:一个地区的互联网渗透率低有很多原因,基础设施、网速、网费、智能机普及率、殖民历史……不过就算排除了这些,锡曼屿也算一个互联网真空之地。当印度少年们在H&M的大logo下拍照,试图掌握流量分配的“财富密码”,非洲的vlog博主靠演奏异域音乐闯出一片天地,克里米亚动物园园长拿到了哔哩哔哩百万粉丝纪念牌,美国多了一票“日系死宅”,印尼出现大批Black Pink的粉丝……‘网红经济’、万物互联的概念早已席卷全球,锡曼却没几个人愿下载Twitter、Instagram和Facebook,本土也没有一家像模像样的科技公司,这似乎不能用人均GDP来解释。几家巨头在其他国家打破头,锡曼人民岿然不动。但人口优势还在这儿摆着,这便成了互联网领域最后一片‘蓝海’,也是一块‘占领即扬名’的圣地……“五百万年终奖,想想吧,只要做成锡曼屿第一个DAU达到10万的产品,”吴玘盯着她,“咱们合作,其利断金,外加名震业内,升职加薪……你就不心动吗?”姜染轻笑了一下,“没有那么容易的。”“你没试过怎么知道?”“我是说,国内外有那么多互联网公司盯着这块儿肥肉呢……”“但我不是有你吗?”吴玘也笑了,“你可是我们的产品魔女。”“哪有……”姜染低下头摆弄咖啡的卡纸杯托,想着如何岔开话题。“我从没问过你,小染,”吴玘继续说,“为什么公司任何一款濒临下架的产品只要一经你手,都能立刻达到百万DAU,不管它的使用场景多么冷门,也不管之前的运营和设计有多么糟糕?上次那个帮盲人找东西的公益APP,竟然冲上了App Store的榜首。”“只是巧合罢了,说明大家热衷公益——”“你自己相信吗?”吴玘打断了她,“三年时间,这个年薪,这个职级,就算是赵老大当时也没有做到,而且公司也没强迫你带团队。我知道,那些快速达到百万DAU的产品,你完全有能力做到千万DAU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你却故意让它们停在不上不下的数值上,沉迷在这个舒适区里……作为你的男朋友,我觉得我有义务有责任推你一把,真的,你明明能做得更好。”“我……对不起,让你失望了,这真的是我的上限了。其实你自己也可以的,你的隐语义算法那么强,做的产品表现都比我的好……”“如果我参与了这个项目,你会帮我吗?”吴玘看着姜染,满眼柔情。在很多时候,这都是她无法拒绝的眼神。“对不起,我帮不了你。”“我不能没有你的帮助,”吴玘深吸一口气,“毕竟你有过一个锡曼朋友。”“你调查过我?”姜染不觉捏紧了咖啡的杯子。“你先别急,”吴玘轻轻拍了拍姜染的肩膀,他一向很会体察微妙变化的情绪,“做项目之前,我是做过一些桌面调研。每年锡曼屿来中国的人都非常少,或者说,他们很恋家,出境记录都很少。但曾经有一个锡曼人来过北京,还参与过直播,甚至是一个网红。我看了那个账号,是你曾经参与过经营的,而且明明白白写在了简历上。你可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这件事。”最后一句反而有点指责姜染不信任他的意思。“那你想怎么样?”姜染感到一阵烦躁。“联系你的室友,拿到第一批锡曼行为数据。隐语义算法需要的不多,但在冷启阶段……”“对不起,我不能帮你。”姜染快速喝了口咖啡,把空杯留在原地,起身拎起了外套。“染染,”吴玘拉住了她的胳膊,“对不起,如果我冒犯到了你……”姜染正想回答,只觉心脏一阵绞痛,痛苦地弯下了腰。两人的目光都落向她刚放下的咖啡,那是吴玘来时买的手冲。“小染,我记得你说过心脏不好,不能沾咖啡因是吧……”看到女友的脸色,吴玘的声音颤抖了。姜染什么都没有听见。她连人带椅倒在地上,已经失去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。世界模糊成一片,她想要伸出手,但被什么东西捆了起来。“你是一条狗。”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不断重复,然后按下电门的开关。
一个月后,姜染还是踏上了锡曼屿的土地。无瘾之国,自此奏响了死亡的序曲。
第二章窗户里,夏季的群星。曾经,我能给它们命名。
2、姜染高中毕业后,姜染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做任何一件“让自己不舒服”的事。18岁以前,她已经被管教够了。当然,大学生活多少也有些束缚,但姜染全然不顾:早课能逃就逃,班级活动从来不去,外卖零食堆满床头,没事儿就窝在寝室里看书——虽然老师讲课多有无聊,但人类学专业本身还是挺有意思的。还有室友,她在两年内整整逼走了8位,终于独占了一个四人寝室。但这还远远不够,令人不适的地方还是太多了:食堂浴室太远,没用的作业太多,寝室楼层太高,竟然还没有电梯。而且辅导员也三天两头给她找不痛快,都到大三了,又给她塞了一个室友。开学那天,姜染把寝室的床帘全部拉上,阻挡了所有阳光。她在每张床上都扔满杂物,自己则坐在最黑暗的角落里,盘腿架着电脑。幽暗的房间里,只有笔记本的屏幕发出微光,从下面照亮姜染的面孔。然后寝室的门就被打开了。没有脚步声,没有箱子拖动的声音,没有家长大惊小怪的招呼。但姜染知道有人来了。一缕异香在腌臜的小空间里扩散,让姜染想起肉桂和香草,还混合着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香料。“你是新来的?”姜染大声问道。“是的。”门口的女孩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。“我先说下这个寝室的规矩,”姜染加大音量,试图增加气势,“晚上2点熄灯,中午十二点之前起床不准发出声音,如果不能接受,趁早找导员转寝室。”“好的,”女孩儿爽快地答应了。“还有……我是寝室长,你得每天给我打两壶热水,带两次饭,小组作业必须跟我组队,当然都是你写,最终得分不得超过A-。”“好呀!”女孩儿毫不犹豫,“谢谢你!”姜染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她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不是在讽刺自己,探头想要看清她的脸。但这时女孩已经进来,把走廊的光源关在了寝室门外。女孩没有开灯,甚至没有摸索开关的动作,在黑暗里利落地整理东西,就好像她能看清一切。姜染合上电脑,心想这样也不是办法。“寝室长下令了,”她继续装腔作势,“把窗帘拉开。”仿佛一阵风拂过,香料的味道如影随形。蓝色的窗帘被一把拉开,九月暖阳立刻灌满房间。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儿站在阳光里,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发髻。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暗蓝色牛仔裤,外面披着一层红色轻纱,用金线绣着复杂暗纹。皮肤稍暗,五官略平,神色淡然,眼睛是一种好看的浅灰色,像每一滴水都在闪烁的银湖。只瞟了一眼,姜染就被那双眼睛牢牢吸引住了。她无法板起面孔,只能呆呆望着女孩。过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。女孩也望着她,一动不动,身体甚至没有呼吸的起伏。像异域的神女。“呃……你好,我叫姜染,你的名字是?”“我叫希思罗,”女孩简单回答。“希思罗……”这不是一个中国名字。“你是交换生吗?来自哪里?”“是的,我来自锡曼屿。”“哦!”对于锡曼屿,姜染只在初中地理课本上有所了解——一个东南亚小岛国,盛产香料和咖啡豆。姜染突然感到有些羞愧: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,她未免有些太凶了。“你的行李呢?”姜染想缓和一下气氛。她注意到,希思罗没有拖箱子来,只在寝室中间的桌子上放了一个茉莉色的小背包。拉链开着,露出几本人类学专业大三会用到的教材。“什么是‘行李’?”希思罗问道。“就是……被褥,洗漱用品,私人物品?衣服、化妆品,也没有?”姜染往希思罗的包里瞥了一眼,除了书就只有一个塑料文件夹收着护照和一些文件。她想起自己大一刚来时,爸爸妈妈几乎帮她把整个卧室搬了过来。“他们说,在这里可以买到。”希思罗合上书,又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染,把她看得发毛。“额,没有从家乡带什么东西来吗?不怕这里的东西用不习惯吗?”“什么是‘习惯’?”她又问。这回姜染有些糊涂了。希思罗的口音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,咬字清晰,比她这个北方农村出身的女孩还要标准。按理说,这么标准的口音肯定代表着优秀的汉语水平,可她的词汇量却很低。毕竟,对于大多数外语学习者来说,词汇好背,语音难校。难道她在来中国前进行了专业的语音训练?“额,‘习惯’就是,你经常做的事,你的……你在家的生活方式。听说你是第一次来中国,一切都是新的,会不适应吗?”“不会。”她简单地说,还是一眨不眨盯着姜染。“不可能吧,”姜染觉得她一定是在逞强,胜负欲一下子上来了。“这种上床的梯子,锡曼有吗?你会上吗?”“你上一次。”姜染立刻敏捷地爬上床,不小心碰到了床上小桌,赶紧扶稳。一回头,希思罗也爬了上去,蜷着双腿跪坐在木床板上,一眨不眨地盯着她,像一只小猫。“你怎么上去的?”“学你上去的。”“哎,快下来!没铺褥子,会有木刺的!”“木刺?”希思罗低头看了看膝盖。确实有几个红色的点点,已经在出血了。“没事吧?疼吗?”看着她拔出一根大米粒长的刺,姜染简直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在疼。希思罗抬起头,瞪大眼睛,仿佛姜染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。“你说什么?”“我说你的膝盖,疼吗?”“疼啊?”仿佛姜染问了一句废话。可她的面孔没有一点儿痛苦的样子。“快下来吧,我给消消毒。”“你先下来。”希思罗盯着姜染,眼睛还是一眨不眨,“我学习一下。”姜染有点懵了:她的室友,不会是一个机器人吧? 3、希思罗母亲,愿英雄赫女保佑,我已顺利入学。正如您所预警,外乡人确实野蛮。他们无所顾忌地展露情绪,任面部肌肉抽搐,跟人说话时也会自顾自眨眼。我受到了很多冒犯,但我原谅了他们。毕竟是不同的习俗,而我会很快“习惯”。“习惯”是我今天新学到的中文词语。它可以是名词,可以是动词,代表着对一种生活方式的熟悉。现代锡曼语里没有这个词汇,因为我们可以“习惯”任何环境,无所谓“习惯”与“不习惯”。如果一个词语没有它的否定,或者不代表任何界限,那么这个概念也没有存在的必要。就像没见过的榴莲的人,不会知道它们有D13和D200的划分。我想,在这里,我会学到很多这样的词汇,尽管很难去理解。在这里,我理解了您的担忧。不过没关系,我想我的同檐,一个原始的外乡人,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榜样。于此同时,我会分辨出无意义的动作和真正有害的行为,避免受到天降惩戒。我想再向您介绍一下我的同檐。她的全名是姜染,姜是她的姓氏,不是那种外交官为了便于和外国沟通而自己编造的姓氏,姜是她的家族姓氏。她的父亲,父亲的父亲,以及往上所有男性都姓姜。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姜国人的后代。姜国是中国2000多年前的一个国家,那时候先民还没有登上锡曼屿,英雄赫女的故事也发生在一千八百年之后。和其他外乡人一样,同檐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特意抚平自己的音调,器官随性相磨,带着原始的噪音,跟我学习中文的材料相差甚远,我必须集中精力才能辨别。同样的,我知道这在家乡也被视为一种冒犯,但我想他们没有这种礼仪。就像猿猴褪去一身毛前,也没有穿衣服的礼仪。为了融入这里,我会适当放松自己的面部肌肉和声带,但别担心,我绝不会将这些坏“习惯”带到家里。尽管如此,我相信同檐是一个不错的人。老人常说,人的言语和表情就像海边的浪花,站在岸边的人永远不知道海洋深处有什么。我没有忘记观察她的行动。同檐是我在中国很好的领航员。她带我买齐了“行李”,在三个商店里,还有两个商店在网上。对了,说到上网,我在中国观察到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。每个人都会花费很长的时间上网,主要是使用移动网络。当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,轮胎刚刚挨到地面,每个中国人都迫不及待拿出了手机,并且一直盯着小小的屏幕,直到空姐宣布飞机已落稳、可以取行李。在摆渡车,在机场大巴,在地铁,在校园的路上,在商场的餐厅,人们都选择虐待自己的颈椎,将目光局限在手机屏幕上。而我的同檐绝对是其中的“佼佼者”。每天晚上,她都会使用手机直到北京时间的2点,有几次到了凌晨。尽管我可以通过屏蔽声光以获得良好的睡眠,但我经常感到好奇,她能够就同一个姿势保持多久。至于他们具体在用手机干什么,善良的同檐也一一向我演示。她最“习惯”用手机玩游戏“聆风之神”,其次“习惯”使用社交媒体。是的,微博、微信、聆风互动之类的,类似于中国版的IG、推特。根据我的观察,在不使用“聆风之神”时,她会依次点开这些手机应用,手指上下滑动,然后再从头依次点开。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,她会花三四个小时浏览网店,尽管她在生活中并不缺那些东西。在她的建议下,我也下载了这些软件,并注册成了会员。她说,这会有利于我“习惯”中国。有时候在路上,在地铁上,我也会像他们一样低头看手机屏幕。但我不会使用网络,里面并没有太多有益的东西。像尼尔老师说过的,不会自持的人类就像一株株只会趋光、趋水的植物,并不在意阳光是否会烧焦枝叶,或是暴雨腐烂根部。他们有趋网性。非常大的趋网性。我会看书,母亲。我绝对不会像他们一样虚度时光。最后,再次感谢您最终还是允许我来到中国交换。哈如利亚桑-克如斯。哈如利亚桑-克如斯。问父亲好。问巴耶利。问英雄赫女好。女儿,希思罗 4、姜染“一个人可以有健康与不健康的状态,人格也可以健全或不健全,不适应社会的人,往往会被其他人说是有某种缺陷……那么一个社会本身,也有可能不健全吗?弗洛姆曾经提出过‘文明社会病理学’的概念,来探讨病态社会带给人类的影响……”姜染坐在最后一排玩手机。这是上午最后一节课,于教授戴着小扩音器,呲啦呲啦的噪音响彻整个阶梯教室。这里装满了京城大学人类学专业的大三学生,大部分已经在前几节课就摸清了老师的脾气。“弗洛姆认为,‘关于社会成员的精神状态,人们在观念上的“共同确认”非常具有欺骗性。……数百万人都有同样的恶习,这并不能把恶习变成美德;数百万人都犯了同样的错误,这并不能把错误变成真理;数百万人都患有同样的精神疾病,这并不能使这些人人变成健全的人。’”“但一百个人认为您讲课无聊,我觉得多少也能说明问题。”姜染小声嘟囔着,捅了捅同桌的女生,也是她唯一的室友,“希思罗,你去食堂帮我排个队呗,二楼东边那个麻辣香锅,超火的那个,一会儿那群绿精灵军训完了,咱就什么都吃不上了。”“好的。”像往常一样,希思罗立刻就答应了。她放下笔,合上笔记本,抓起桌上一条淡红色的长纱,把披散的半长头发扎成一个松散的马尾。紧接着,希思罗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,大步流星地走向教室的大门。“喂,我的意思是让你从后门溜……”姜染咽下了后半句话,拿课本挡住了脸。于教授已经注意到了希思罗。“在一些社会,操纵物的人越来越少,而操纵人和符号的人则越来越多。一个人能否晋升,取决于他是否愿意被人操纵——这位同学,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呢,你要去做什么?”“去食堂排队,”希思罗停下脚步,自然地回答。她的声音很平静,脸上毫无愧色,尽管有两百多双眼睛盯着她、一百多张口在议论,数不清的消息已经从学生们的指尖流出了这个教室。这可比上课有意思多了。姜染的脸已经红透了,甚至想趁机从后门偷偷走掉,以免老实的希思罗供出她的名字。“去食堂排队……你叫什么名字?”“希思罗,”她紧接着说,“您还有事吗?一会儿那群绿精灵军训完了,咱就什么都吃不上了。”教室里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,过了很久才完全消失。“希思罗……你是今年那个锡曼来的交换生?”她点点头。“好,我记下你了。”“谢谢。”希思罗鞠了一躬,转身离开了教室。又是一阵笑声。“看来弗洛姆说的对,并不是所有的社会都健全,”于教授关上教室的前门,“还有人生在食物比知识更重要的社会吗?”鸦雀无声。“好,我们继续上课。”最后一排空空荡荡,姜染已经溜走了。 她没有办法不承认,有希思罗的这段日子是她大学阶段最舒服的时光。女孩儿简直什么都顺着自己:作息时间,寝室排布,甚至真的每天都在给姜染打水、带饭。至于作业,希思罗也总是一丝不苟地追随老师的指导,给姜染拿了好几个A+。加上这些平时成绩,姜染觉得自己甚至能有保研的希望。有时候,姜染也怀疑自己做得太过分,甚至听到有人在背后说她把希思罗当丫鬟用。姜染始终不以为意:她和希思罗形影不离,从来没有见过希思罗露出过半点不悦。再说了,她又不是什么老师、领导,希思罗不愿意做,她还能强迫人家不成?直到今天,希思罗听她的话在课堂上早退,然后于教授当着所有人的面侮辱希思罗的祖国,姜染才觉得自己错了:也许她确实在利用文化差异欺骗希思罗,满足自己的懒惰和私欲。“喂,希思罗!”姜染大喊。通往食堂的路边栽满了银杏,扇形的叶片层层金黄相间。风吹过来,希思罗头上的红纱轻盈飘起。“怎么了,小染?”“对不起,我不该……不该使唤你。”“‘使唤’?”“就是让你替我做这儿做那儿!太麻烦你了。”“麻烦?”希思罗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,就像一副静止的油画,“我不觉得麻烦。”“不!我的意思是说,你用不着听我的。帮我打水、带饭、做作业的时间,你可以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。”“不听你的,我该听谁的呢?”希思罗轻轻地问,“‘喜欢的事情’,又是什么?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习惯,所以没有‘喜欢’。”姜染愣住了。怎么会有人没有喜欢的东西呢?她姜染就很明确自己的“喜欢”——玩手机游戏,刷社交媒体,逛淘宝;熬夜,睡懒觉,奶油蛋糕;紫色,羊奶,剑眉星目的男演员。她一直认为其他人也是一样,毕竟小学毕业时填同学录,没有人会空着“兴趣爱好”那一栏,就像所有人都能填上“姓名”和“性别”。希思罗怎么会没有“喜欢”的事情呢?一定是还没找到。姜染的心里突然涌了一股巨大的责任感:她要拯救希思罗,帮她找到自己的喜欢。“别去食堂了,跟我来。”姜染拉起她的手腕,带着她往校外跑去。北京的秋色染黄了所有载满银杏的园林,就从这里开始寻找“喜欢”吧! 5、希思罗这半年来,希思罗发现中国人会做很多事,有意义的事,没有意义的事。姜染带她做了很多事,大多是没意义的事,少部分是有意义的事。但希思罗还是很感谢姜染,毕竟她们都是人类学专业,观察彼此的文化差异多少也算一些意义。所以,希思罗一直顺着姜染的意义做事。这很简单,毕竟她已经是成熟的锡曼人,没有什么情绪是控制不来的。每次事情结束,姜染都会迫不及待地问她“喜不喜欢”,但她从来都没有答案。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出游,希思罗被姜染带去了北京美术馆。是拉斐尔主题的画展,有一幅真迹,其他都是仿品和投影。画展里的人非常多,不乏穿着前卫的艺术家,和妆容精致的少女。姜染告诉她,很多人是抖音、聆风互动、B站、IG和小红书的网红。那些都是APP的名字,希思罗有账号,但没怎么用过。有一面白墙悬挂着拉斐尔的墓志铭,很多人在那里排队拍照:Here lies Raphael, by whom Nature feared to be outdone while he lived, and when he died, feared that she herself would die.姜染拉着她转了一圈,不到十分钟。“太坑了,两百块钱就这些东西?”姜染毫无顾忌地泼洒愤怒和懊悔,尽管情绪不激烈。她们并没有相关的背景知识,欣赏不来文艺复兴三杰之一的作品。但在最后一个展厅,希思罗愣在了一张巨大的画前,那是整个展厅唯一副真迹。中年男人在为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画像,一名年轻男子在后面看他,画面右边是一头牛。色彩鲜艳,栩栩如生。也许是注意到希思罗感兴趣,姜染明显兴奋起来。她举起一直捧在手里的手机,对着油画右下角的二维码扫了一下。“这幅画叫‘圣路加在拉斐尔面前绘画圣母子像’,”姜染认真地念app里面的介绍,“画的是传说中圣路加给圣母画像的场景,这个牛是圣路加的象征,后面这个人是拉斐尔。”“‘传说中’……所以拉斐尔画了一个他并没有见过的场景,并且把自己也画进去了?”“看起来他挺喜欢这么干,我记得历史课上学过他画的雅典学院,也是把自己给画进去了。”希思罗陷入了沉思。她也曾在课本上学习过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,了解过一些宗教绘画。当泰国佛寺林立,印度尼西亚身份证上必须填写信仰,新加坡自诩宗教熔炉,而锡曼人自独立以来都没有真正成规模的信教人数。希思罗自己崇敬英雄赫女,但也只是有节制的赞许。不仅是宗教,任何无法用双眼见识的东西,锡曼屿都没有。幻想小说,电影,非纪录片形式的电视剧,全部都没有。当孩子们在课堂上见识国外“伟大”的艺术作品,他们只会嘲笑那些做无意义之事的傻人,只有希思罗常常疑惑,这些艺术家是如何超越现实的界限,去描绘并不存在的事物呢?在拉斐尔的画前,希思罗再次思考这个问题。与儿时不同,她似乎感受到了一份古典的柔美与和谐。光影明暗,色块深浅,抽象与具象。她没有放任自己沉溺。自持是人类最伟大的品质,失去控制只会像巴耶利那样,在赫女像前心脏停跳,抢救了一周才脱离生命危险。回到寝室后,那副画依然在希思罗的脑海中挥之不去。原因之一是她特地强化了记忆,牢牢地把那副画记在了脑子里。她也可以随时消散掉这块记忆,但这并不是她的选择。与之相反,希思罗从书架上摸出两根签字笔,双手各持一支,开始在笔记本上作画。左手画圣母与婴儿,右手画拉斐尔和牛,最终交汇在中间的圣路加……随着画面成型,希思罗越来越专注,呼吸和心跳的频率都在下降。冷汗从额头上滑落,但她没有注意到……“希思罗,你在做什么呢?”姜染突然冒了出来,“这是你画的?也太强了吧!”她一时没法回答,深呼吸了几口,感到眼前短暂闪过白光,跌坐在椅子上。“你没事吧?”姜染担忧地扶住她。希思罗摆摆手,又过了半分钟才说得出话。“没事,缓过来了。”“这是你画的?”姜染又问。尽管只有黑色线条,这幅版画一般的《圣路加在拉斐尔面前绘画圣母子像》也已经成型,和美术馆的真迹有八九分相似。“还是左右手同时画?”希思罗点了点头。锡曼屿没有左撇子和右撇子的区别,所有人的双手都同样灵活。她不明在姜染的表情为何这么夸张。这只是复制而已,一点新的东西都没有。有什么意义呢? “希思罗,你能再画一次吗?”姜染哀求道,“我想拍下来。” 6、姜染在网上冲浪这么多年,建了无数个账号,没想到自己也能火一把。姜染把希思罗左右手同时作画的视频上传B站后,短短几个小时就有了500+的观看量,弹幕和评论也蹭蹭蹭往上涨。“首页通知书!”收到这样的留言后,观看量涨得更快了。“快看!这么多人喜欢看你画画!”姜染兴奋得满脸通红,半夜把希思罗摇醒。睁开双眼后,希思罗完全没有睡眼惺忪的迷糊状态,立刻清醒了过来。“为什么?”她看着数字,一向平静的面孔也稍许显露了惊讶:观看量已经达到锡曼屿一个大镇的人数了。“因为你画得好啊!你成网红了!”“网红?你是说在画展上化妆自拍的那些人?”“不一样的!”姜染耐心地解释,“网红有很多种,像你这样靠才艺出名的也很多。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,明天我得教你化个妆,我们直播画画,粉丝会更多!你先睡吧。”“好的。”希思罗躺回枕头上,闭上双眼,立刻响起十分轻微的鼾声。姜染愣了一下,也只好爬回自己的床铺:她太羡慕希思罗这种想睡就睡、想醒就醒的天赋了。第二天,姜染把自己压箱底的化妆品全部翻了出来,清走自己书桌上的杂物,打造出一个临时化妆台。希思罗很听话地坐了过来。“……接下来是化眼妆,有点难受,你不要眨眼啊。”“好的。”希思罗立刻睁大眼睛,一动不动,连呼吸带来的起伏都没了。就像在给石像画眼线,姜染的手反而有点抖。“填满睫毛根部?懂了,我自己来吧。”姜染把眼线笔递给希思罗,心里还有点怀疑:这是新手化妆最难的部分,自己练了好久才会,希思罗可是第一次画……对着镜子,希思罗的运笔就像她画画时一样稳,一把就成功了,比姜染画得还要自然。“太强了,要不你还是做美妆博主吧!”“美妆博主?还有人愿意在网上看别人化妆?”希思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神色依旧淡然。那场直播很成功,同时观看人数过万,姜染很快接到了商务单。“我们要火了!”她的脸红到了耳根,“什么时候可以再画一次?”希思罗还是那个淡淡的表情。姜染永远无法通过情绪变化来判断她下一句要说的话。“要期末考试了,你还记得吗?” 姜染愣住了,仿佛一桶冷水当头浇下。她当然记得,只是永远有比复习更有趣、更想做的事。学校发出期末考试通知时,她拉希思罗去了那个画展。各科老师开始划重点,她躲在宿舍剪辑视频。自习室和图书馆挤满了复习的学生,她则因为B站不断上升的数字而兴奋不已。足有5个学分的考试开始的前一天,她终于被现实压在了书桌前,被迫翻开了书本。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掉了出来,她意识到是自己两周之前写的“复习计划”:如果完全遵守,她应该已经复习了两轮,到了查漏补缺的时候。她从来不会遵守计划。从来没有过。没关系,来得及。姜染不断鼓励自己。她重新撕下一张横格纸,试图把所有要复习的东西分成12份,填满考试前理论上剩余的12个小时复习时间。背书的枯燥,理解的艰难,从心底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的痛苦……那一瞬间,她仿佛回到了13岁。那时她知道自己不对劲,知道一直玩电脑、不去写作业是不对的,让父母伤心难过是不对的,可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进入那个虚幻的世界,不断品尝打怪通关带来的虚假甜头……“孩子们,大科学家巴普洛夫养了一条狗,”那个男人很年轻,穿着发黄的白大褂,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。小姜染躺在病床上看着他,男人下巴上都是没有刮干净的胡茬。“巴普洛夫每次给狗吃肉,都会摇响一个铃铛。久而久之,他一摇铃铛,狗就会流口水。原理是建立了一个条件反射通路。”小姜染没有听懂。她记得在家里,这个人也把她比作狗。男人的助手在给她的额头和四肢缠绑带。“我们进行戒瘾,用的是同样的原理,你们一想玩电脑,就电一下,将这种罪恶的思想和痛苦联系起来,你们就再也不想玩了……”啪的一声轻响,疼痛立刻席卷全身。小姜染尖叫起来,助手立刻在她嘴里塞了一块布……事实证明,负反馈通路确实建立了。出院以后,只要姜染试图控制自己做不想做的事,电流般的痛苦会立刻从心脏涌向全身,逼着她想办法逃避……自习室只有纸笔的沙沙声,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复习,没有人能看见一个煎熬的灵魂。坐定不过10分钟,姜染将手伸向了手机……接触到手机的一瞬间,她被希思罗按住了。 7、希思罗“明天就要考试了,”希思罗把声音完美控制在一个刚好能被姜染听到响度,“你不是说今天不玩手机,只复习吗?”对面倒是把手缩了回去,只是表情极其不情愿。希思罗低下头继续看书。还有几页,就能按两周前的计划完全复习完这门课了。老师课上画的重点能够完全覆盖到,甚至还有时间做两套模拟题。中国大学的考试真简单啊,她想,只需要短时记忆罢了。只听对面砰的一声,姜染已经背好包起身,重重地把椅子往前一推,大步离开了图书馆。希思罗已经习惯外乡人不懂自持、情绪肆意外露,但同檐这样喜怒无常的人还是很少见。考虑到同檐花费时间带她体验过那么多事情,希思罗决定再一次满足同檐的情感需求。她深吸一口气,加强大脑的记忆功能,迅速翻过几页书,把文字、图片和纸面的凹陷牢牢印在了脑子里。很好,复习提前结束了。她在宿舍楼前的小树林找到了姜染。不出所料,姜染在哭。有那么几个夜晚,她注意到姜染在被窝里默默流眼泪,但并不知道原因。“你……还好吗?”姜染抬起头,立刻冲上来紧紧抱住了她。希思罗的家乡没有如此激烈的情感表达方式,一时感到手足无措。带温度的面孔贴近她的脖颈,身体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相碰,发丝扫着她的脸颊,必须要克制很少出现的“痒”。希思罗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来“习惯”这种触碰。哭了一会儿,姜染才抽抽嗒嗒地放开她。“小希,我复习不下去……”“为什么呀?”“我不知道……让我干什么都行,就是不想背书……”“克制一下自己,默念‘哈如利亚桑-克如斯’,意思是‘自持是人类最伟大的财富’,”希思罗很自然地说,“然后你就可以克制你玩手机的欲望,不要想其他的。”“‘哈如利亚桑-克如斯’……哪有那么简单,”姜染抽了抽鼻子,“这么多东西,就算十天前开始也背不完。”“十天前重点已经画好了,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开始背呢?既然你知道这次成绩的重要性,你不是想读研究生吗?早知如此,为什么不早点准备?”姜染的眼睛睁圆,好像被刺痛了。尽管希思罗确信自己说的都是事实。“那你呢?你都背完了吗?”“背完了,”希思罗诚实地回答,“刚刚在图书馆又复习了一遍,全部背完了。”“你什么时候背的?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?”“在寝室。每次我都叫你了,但是你不听。你一直在玩手机。”“玩手机?我是在帮你运营B站账号!你不是喜欢画画吗?”“我不喜欢画画。这个账号对我来说没有意义。我告诉过你,我没有喜欢的东西。这些对你也没有意义,你应该拿出时间来学习。现在还不晚,至少——”“我不需要你来管教我!!”希思罗愣住了。她再次回忆刚才说的每一句话,都是实话。姜染为什么会生气?这就是不自持的后果吗?“我没有在管教你。我只是……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。她想让姜染平静下来去学习,但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。“别说了!我早该发现的,天天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,背地里偷偷用功,喜欢看我出丑是不是?”“不是,”希思罗不假思索地回答,“你帮助过我,我希望你过得好。”“哦,是吗?”姜染的脸皱成了一团,声音越来越大,完全不顾越来越多的围观学生,“那为什么我都这样了,你还是一张poker face,你真的关心我吗?你有感情吗?”撂下这句话,姜染抓起背包就跑了。第二天的考试,姜染没有及格,而希思罗考了全系第一,校方破格允许她以交换生的身份参与保研竞逐。寝室里的气氛比冰还冷,姜染很快搬走了。姜染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,希思罗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回答。是的,她是有感情的。尽管不知道为什么,但希思罗相信,她伤害到了姜染。而伤害别人,是要受到“愧”的惩罚。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,希思罗独自躺在寝室,忍受着燎烧心尖的痛苦。就像7年前害妹妹在大雨中晕倒一样,她并没有选择压制它。(未完待续)